红螺寺游记

 古人常教人『觀萬物生意』,要我們仔細觀察周圍許多在極不利於生長的環境下而活得生意盎然的植物。去夏,紅螺寺一遊,所見的『紅螺三絕景』就是大自然對我們上的一課。
紅螺寺位於北京懷柔縣城北四公里,距離北京五十公里的紅螺山南麓。始建於東晉太元三年,擴建於盛唐,原名大名寺。因紅螺仙女的傳說,俗稱紅螺寺。紅螺寺三絕,依照遊人參觀寺院的順序排列為御竹林、雌雄銀杏與紫藤寄松。去年夏至剛過,時值天氣酷熱,我與數位好友相約暢遊紅螺寺。經『京北巨剎』門樓,繞『須彌勝境』照壁,便是『御竹林』一景。這些郁郁蔥蔥的翠竹,是歷代皇帝來此寺院拜佛燒香時,親手或派人栽種的。據說,元代皇帝來此寺院,就親手栽種一千三百四十一竿。清康熙三十二年,又栽種了六百一十三竿,以供常來觀賞,故稱『御竹林』,至今共有六千四百餘竿。我們徘徊在綠葉蓋天的竹蔭小徑,陣陣清風吹來,但聞翠林沙沙竹葉聲,與溝澗潺潺流水聲,頓覺心曠神怡,真是賞心樂事。
    御竹林是紅螺寺三絕之一
據文煥然教授父子所著《中國歷史時期冬半年氣候冷暖變遷》書中所載,這個御竹林是中國竹林的最北界,包括山西太原西南郊的晉祠、山西交城縣西北的玄中寺與北京懷柔紅螺寺等地最北端的竹林。六百多年來,這種竿較矮,徑較細的竹林,早已適應北方冬季氣溫較低,較乾旱的生長環境。特別是歷經中國北方十數次的凍、雪、旱、蝗等對竹類生長不利的條件下,沒放花結子,實在是一絕。值得一提的是,竹子在不能生存的絕境下,放花結子(俗稱竹米)不但給予竹子的後代有另找環境求生存的機會,而且能給予同是遭遇災難的人們絕處逢生,依賴竹米以充饑。
有趣的是,同樣是竹林北界的山西交城縣西北的玄中寺和北京近郊的紅螺寺,都和佛教的淨土宗祖師有緣。淨土宗是中國佛教的一個宗派,專修往生『阿彌陀佛』淨土的法門。始創於東晉西林寺的高僧慧遠,此西林寺是廬山著名寺廟和我國大文學家蘇軾有緣。宋神宗元豐二年(一0七九),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崗)。在黃州生活十分清苦,住府治東坡的“雪堂”裏,故取新名“東坡”,著名的詞《念奴嬌‧赤壁賦》和散文《赤壁賦》就是在這兒寫成的。五年後,宋神宗又將他調往汝州(今河南臨汝)。從黃州赴汝州途中,遊歷了廬山,他的一首七言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祗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就是寫在西林寺中的墻壁上的。

後來淨土宗由高僧道綽和善導立下基礎,一心專念『阿彌陀佛』名號,死後就可以往生淨土的一種『易行道』的修持方法。淨土是佛教指的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是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祗要修定坐禪,息心忘念,心注西方,觀想念佛,以期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據載,北魏時,高僧曇鸞在玄中寺提倡念佛修行,到了唐代,日本高僧圓仁來中國學習佛教,便把淨土宗傳到日本,後來這宗派都稱中國的曇鸞、道綽和善導等高僧為祖師,把玄中寺視為祖庭。又載,在清朝嘉慶五年,際醒祖師來紅螺寺,創辦淨土道場之後,印光祖師亦在此修學淨土,後來在普陀山傳授淨土法門。日本和印度名僧法師也曾遠渡重洋來此寺朝拜取經,因而有『南有普陀,北有紅螺』之說。

進入紅螺寺山門,在大雄寶殿前兩側,生長著一對東雄西雌的千年銀杏樹,這就是『雌雄銀杏』一景。每年四月底,雄株開花為雌株授粉,到了秋天雌株結實纍纍。銀杏又名白果樹、鴨腳樹或是子孫滿堂的公孫樹,是稀有的雌雄異株植物之一,因為夜間開花,花期短促,繁衍不易,此樹種在距今二百多萬年的第四紀冰川的摧殘下幾乎滅絕,被稱為裸子植物的活化石,此『雌雄銀杏』樹齡已高達一千一百多年,又是一絕。
同樣是有名的銀杏樹,北京西郊古剎潭柘寺大雄寶殿東側的『帝王樹』和西側的『配王樹』,其實清乾隆皇帝將這棵銀杏樹『錯配了鴛鴦』,因為它們都是只見春花不見秋實的雄樹。還有在北京近郊的香山、『燕京八景』之一的居庸關附近、密雲縣的白果寺、與北京城裏故宮北面的景山公園和建於唐代的法源寺,也都有超過數百年歷史的銀杏樹。值得一提的是,世界著名華裔建築師貝聿銘,曾為了保住兩株有著八百年歷史的銀杏樹為中心,改變整個香山飯店的平面圖。
我第一次見到銀杏樹是在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華盛頓大學讀書的時候,校園內有一銀杏樹林,枝葉茂密,樹榦挺拔。春夏之際,像鴨掌的綠葉,迎風飛舞,活潑多姿,風大翻飛,風小輕扇。我與妻喜歡在深秋的黃昏,踏著滿地的黃葉,欣賞夕陽西下的畫面。銀杏葉不但看起來雅致,聽說夾在書中還可以預防書蟲。有好幾次漫步銀杏林中檢拾黃葉當書簽,不期而遇寫《未央歌》的吳訥孫(筆名鹿橋)教授,近聞他的著作名列來自兩岸三地、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北美的十四位華人評選委員評選出來的《二十世紀中文小說百強》之一,可喜可賀。
銀杏樹在古代的中國和日本,均種在廟寺或城墻周圍,主要的原因也許是銀杏的種子與樹葉可以入藥、樹榦的挺拔和枝葉的茂密。由於銀杏葉像阿西比林和人參一樣可以稀釋血液,因而可以治高血脂和高血壓等症,世界各地都正在大量地種植。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銀杏樹種植地是在美國南卡羅來納州蘇姆特爾,有一萬二千英畝,總共大約有數百萬棵,每棵間隔四十英吋。銀杏葉在每年七月中旬採收,每五年樹將被砍去,重新再種。採下的葉子經高溫乾燥後,經由查理斯頓海港運到歐洲。其次是在法國西南部有波爾多海港的兩個種植地,還有中國自一九九0年以來,在江蘇和山東兩省總共有五千英畝的農場種植銀杏,但都用人工採擷。
銀杏樹的其他用途是用作建築物的防火墻。據說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日本東京大地震,時值中午,人們都在準備午餐,劇烈的震動傾倒了火爐造成大火,木質的房子更是火上加薪,火勢越發不可收拾。高溫的環境下,銀杏樹的枝葉會分泌一種樹液,像一道防火墻保護著廟宇和房舍。今天在東京和中國北京市區,隨處可見幼年銀杏樹。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道路銀杏樹多是雄株,因為每當秋天來臨,雌銀杏樹的果實落了滿街,它們的味道並不好聞,行人會掩鼻而過。在此必須說明的是,我們吃的白果是經過加工處理過的果核,所以沒有原來強烈腐敗的氣味。

在紅螺寺三聖殿前西側生長著一松兩藤,松樹高六公尺,枝分九杈,伸向四面八方,這就是『紫藤寄松』一景。兩盤碗口粗的藤蘿蔓如龍盤玉柱,繞松而生,藤蔓強韌,卷纏連綿,松藤構成一把巨傘,遮滿整個院落。人常說﹕『藤纏松,松必死。』而這對松藤,藤纏松生,松不辭藤,和睦相處,相得益彰,共度了八百寒暑,真是一絕。
紫藤花開在五、六月間,我們來時花季已過,但仍見串串紫瑪瑙似的蝶形花,各有短柄輪生於長餘尺下垂的花軸上,掛滿枝頭,羽狀的複葉稀疏地散佈在枝椏上。聽說,每逢花季本寺住持會邀請附近寺院長老前來賞花論道。寺中碑文就有『微風夜聽金瑯鐺,諸天衛法藤蘿傍』的記述。
紫藤是國畫家認為最為入畫的觀賞植物之一,藤性曲直剛柔,畫家要表現出其線條之瀟洒,又要凝重堅勁,首推吳昌碩和任伯年兩位大師。有趣的是,他們都不是用傳統的紫藤畫法,就是先用『女』字或『五角星』走向法畫藤枝,再畫藤葉,最後畫藤花。據說,吳昌碩大師精於篆刻,功力深厚,下筆如神,剛勁有力。他先畫花,用西洋紅調少許花青,色彩艷麗。然後用濃墨或赭墨畫纏藤,再以藤黃調花青畫藤葉,或蘸洋紅畫嫩葉。任伯年大師畫的紫藤則截然不同,他用白粉調花青點藤花,用淡墨或赭石墨畫老榦和枝藤,安排得上下左右,忽進忽出,變化多端,最後才用藤黃加少許花青畫藤葉。吳任兩畫家之所以畫得好,是在把紫藤的生意寫了出來了,正是南齊謝赫主張國畫六法之一的『氣韻生動』。可惜我沒帶紙筆,不然真想把『紫藤寄松』一景生動地描繪下來。

    紅螺寺是北京近郊少有四季均可旅遊的景點之一。初春,萬紫千紅,百花盛開,牡丹與芍藥爭艷,『紫藤寄松』祥和。炎夏,松林茂密,古樹參天,松葉發出氣體,遊人穿浴松林之間,聽說對身體有益。金秋,『雌雄銀杏』,結實纍纍,菊花鬥艷,金桂飄香,尤其紅葉遍佈山崗,秋高氣爽是登高的好去處。寒冬,正是
松竹吐翠梅含笑,歲寒三友競京郊;
松梅耐凍不足傲,御竹寒冬絕不凋。
是的,北國嚴冬,千里冰封,獨有竹林北界的紅螺寺『御竹林』是生意盎然,實為『紅螺三絕景』之首,而當之無愧。
(文章来自:老吕游记)